❝ 說起出版社編輯的生活,一般人腦中浮現的往往是趕稿、加班、熬夜、事情多到處理不完、每天被時間追著跑,青春完全奉獻(葬送)給工作的樣態,似乎選擇當編輯,就得接受這樣的宿命。但是在台灣,卻有一家為了「好好生活」而存在的出版社——紅桌文化。❞
全文由此去:紅桌文化,好好生活的出版社:專訪紅桌文化創辦人劉粹倫
受訪者:劉粹倫(紅桌文化創辦人)
時間:2018年5月2日
地點:紅桌文化工作室(台北市)
訪問、攝影與撰稿:游擊文化粉絲頁 李晏甄
書封圖像提供:紅桌文化
說起出版社編輯的生活,一般人腦中浮現的往往是趕稿、加班、熬夜、事情多到處理不完、每天被時間追著跑,青春完全奉獻(葬送)給工作的樣態,似乎選擇當編輯,就得接受這樣的宿命。但是在台灣,卻有一家為了「好好生活」而存在的出版社——紅桌文化。
走進紅桌文化總編輯劉粹倫的住家兼工作室,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綠意盎然、生機蓬勃的庭院,在這塊小天地裡,每株植物都被好好地照顧著,每一朵花都盡情綻放著。任何人一看到這些生命頭好壯壯的樣子,心情就會跟著變好。
進入會客室,又是另一個令人放鬆的空間。一個木頭大長桌,正對著外面的花園,房間一側是開放式廚房,另一側是做瑜珈與打坐的空間。這是劉粹倫融合工作與生活的需求所設計出來的空間。對他來說,生活跟工作一樣重要;他選擇開出版社,也是為了過自己想要的生活。
沒有任何出版經驗,卻開起了出版社
紅桌出版社創立於2011年,目前總共出版了28本書,類型橫跨哲學、靈性、教育、藝術、歷史、社會議題。創立至今,都由總編輯劉粹倫一人撐起出版社所有事務,是完完全全的一人出版社。他一人身兼多職,既是譯者、又是編輯、也是行銷,同時還要兼管公司的財務,而每次新書出版或再版時,他又化身為搬書人員,用堅強的臂力將一箱一箱的書搬往五樓住家。
在創辦紅桌之前,劉粹倫完全沒有任何相關經驗。他原本在荷蘭念的是藝術創作,可是他發現當一個藝術家,通常都有強烈的表達慾望,而他並不是那樣的人,因此回國後,他決定先找一個能維繫生活的工作。由於從小喜歡看書,所以他第一份工作去了博客來,負責外文館的非文學類的選品。兩年後,他轉到另一家網路書店。但是過了一陣子,他發覺那樣的生活型態並不是他想要的,因為龐大的壓力與緊密的作息,使他的身心難以平衡,所以他又辭職了。
那時他有種走投無路的感覺,雖然做了一些工作,但都不盡理想。「到底該做什麼才好呢?」花了一年時間自我探索,運用消去法來逼近自己的興趣,最後他浮現「那不然就自己來做書吧」的念頭。
一開始大家都不看好他,他去找經銷商時,他們看他沒經驗,加上整個產業環境也不好,紛紛勸他不要開出版社。印刷公司的業務看到他,也很誠懇地對他說:「你要不要先去一家出版社學習再說?」粹倫覺得當時的他在別人眼中,就是個大外行。可是他有著莫名強大的心理素質,完全沒有聽進這些話,還是一路往前衝,「也許是什麼都不懂,所以才不知道要怕什麼吧。」粹倫為自己當年的憨膽下了這樣的註解。
慢工出細活的出版模式
在初生之犢不畏虎的情況下,粹倫開始規劃第一本書,他從零開始學習一切,包括編輯、定價、選紙、印刷等等,就算現在看來輕易的決定,像是開本、紙張等,當時都花了很多時間摸索。創社的第一本書《有毒污泥愛你好:揭開黑心公關的祕密檔案》,足足花了十個月才出版,而第二本書也隔了將近一年才出版。
出版社逐漸上軌道之後,他還是以慢工出細活的方式做書。每一本書他都看過好幾次,徹底消化內容之後才出版,因為他覺得唯有完全了解書籍內容,才知道怎麼跟讀者介紹這本書。因為他這種踏實的態度,所以現在隨便拿起一本紅桌的書問他,他都能鉅細靡遺地介紹內容。
第一本自製書《公民不冷血》叫好又叫座
紅桌的第一本自製書是《公民不冷血》,這本書是由管中祥老師主編,先前曾替《公民不服從》寫序,因而與紅桌結緣。這本書源自於國科會一項計畫,管老師原本想把它當成計畫成果的畢業紀念冊來出版,為這些年的公民影音紀錄成果留下紀錄。沒想到出版後,獲得很好的迴響,新書發表會時,就有人跑過來跟說粹倫說,他很認同公民影音行動的理念,裡面呈現了主流媒體不會看到的東西。到了三一八太陽花運動時,整個台灣對於社會議題的關注度大為提升,這本書立即派上用場,成為了解台灣社會議題的重要入門書,在市場上也獲得佳績。
充滿實驗精神的出版人
自己開出版社最大的優點,就是可以嘗試各種實驗。對於出版充滿靈活想法的粹倫,也不斷嘗試各種做法,有些成功,有些失敗。在出版《論特權》這本書時,粹倫做了一個大膽的實驗,他設想如果用這本書應有的樣子來包裝與販售,會怎麼樣?
《論特權》是一本改變歷史的小冊子,1788年在法國出版時,催生了著名的《何謂第三等級》,也推動了法國大革命。這本帶有強烈宣導性質的政論小書,目的在於引發人民思考特權者的問題。為了回歸這本書的本質,粹倫特別選了介於25開跟32開之間尺寸,適合作為宣傳品、小冊子的尺寸,而不是台灣主流的25開。另外他希望以較低的定價,讓讀者可以輕易入手,他訂了120元,這個價格幾近成本價,若打折的話,就是賣一本賠一本,因此在各通路平台,這本書都以定價銷售。但結果卻是這本書無法被拉到任何網路書店的活動,因為所有書展都只選有打折的書,而導致這本書的曝光機會很少,所以最終實驗失敗了。
雖然如此,粹倫卻沒有失去實驗精神,到現在他仍認為每一本書有不同的屬性與讀者,應該針對其中的差異,做出不同的包裝,而不要僵化地使用同一種規格。比方說紅桌的真我系列,第一版封面採用的是美術紙書衣加書腰,但後來他發現這類書的讀者,通常會反覆閱讀與翻閱,書腰的包裝會阻礙翻閱,而美術紙也要易受損,因此在出新版時,他就將書腰的內容融為封面的一部分,而書衣改採較為耐用的銅西卡紙。
編輯之心——讓合作對象展現最精湛的一面
除了書籍製作階段的專業判斷之外,粹倫也時常思考編輯對於作者的價值是什麼。他認為編輯就像是伴走者,陪伴作者從黑暗走向黎明。寫作是一件充滿不確定的事,時常看不見路徑、也見不著光,在這樣的過程中,「提醒作者、忠實給予作者意見」,粹倫認為是編輯最大的價值之一。
如何讓作者的才華充分發揮,則是粹倫認為當編輯最有趣的地方。編輯給予作者建議時,必須拿捏得當,否則很容易帶來反效果。粹倫就發現:「只要編輯給的建議不恰當,導致對方放棄他想傳達的核心概念時,最後的作品就會變得很勉強。」可是如果編輯要求很鬆,也無法催生出好作品。
對此,他摸索出一套鬆緊法則。可以鬆的部分,就是在一個討論出來的架構下,尊重創作者的揮灑空間;而比如說交期、內容品質、呈現等等之類較為具體的部分,就可以抓緊一點。
這套原則也適用於他與所有合作對象之間的關係,無論是作者、譯者、美術設計、印刷師傅、甚至外編,粹倫都希望激發他們展現最好、最精湛的一面。當他對作品提出建議時,目的並不是叫對方聽從他的指示,因為所有呈現都是牽一髮動全身,按照指令更動,只會變得四不像,他期待的是:「他們聽到我的建議之後會有自己的想法,然後用他們自己的方式去調整。」為此,他覺得自己時常需要講一些激勵人心的話,好讓這些合作對象表現出最好的自己。
從想要過什麼樣的生活,來思考出版的質與量
問起粹倫是否設定一年要出版幾本書,他給了一個很有趣的答案:「我是從自己想要過什麼樣的生活,來決定一年要出幾本書。」
一開始他的速度很慢,一年只出版一本書,後來也曾經一年出版五本書,但他發現那樣生活會被工作吞噬,於是他便重新調整步伐。現在他認為最符合自己身心需求的數出版量,是一年三到四本,而當他意識到一年只能出這麼多書時,他反問自己:「在這麼有限的出版量之下,我要做什麼書?」不同於大型出版社,以書養書的量產模式,紅桌走的是量少質精的路線,而「想過什麼生活」始終是粹倫決定出版型態時,很重要的考量。他會在工作與生活之間,會不斷取捨。比方說,他曾經考慮是否要找個同事一起工作,但在考慮的過程中,他會去想:「如果多了一位同事,我的生活型態會有什麼改變?那是否是我想要的?」自問到後來,他仍覺得一個人獨自工作的方式比較適合他,因此就一直維持這樣的狀態。
好好生活——繼續往下走的最大動力
從一開始不被看好,到現在挺過七年,問起粹倫支撐他最大的動力是什麼?是對出版的熱情嗎?他笑笑地說:「熱情會被耗損,可以自主安排工作與生活,才是支持他繼續走下去的最大力量。」他把自己的每一天都安排得值得期待,像是今天,他說:「我除了安排自己看稿之外,還留了點時間練鋼琴、打坐,然後下午接受你們的訪問。當我昨晚這麼想像時,就覺得今天很值得期待。」
當他覺得精神不濟、工作沒勁時,則會讓自己放輕鬆去做點別的事,比方說看日劇,看到跟工作相關的題材時,他則會邊看邊思索編輯的價值與意義是什麼。雖然不是每一次看劇都會思索到跟工作有關的事,但他覺得那也沒關係,因為當他的工作與生活交織在一起時,日常生活中接觸的所有東西,都會變成他的養分,成為出書的靈感。
從事獨立出版,必然是辛苦的,這些粹倫都點滴在心頭,可是他也覺得:「如果你相信這是一條正確的路,你就不會感到匱乏。」他說:「做出版所能獲得的,除了金錢之外,還有許多東西。」比方說他很滿意他能跟作者去爬山或閒話家常,他覺得每個作者的視野與成長環境都不同,因而造就他們多元的作品風格,當編輯跟他們一起交談與工作時,無形中就開起了一趟自我認識之旅。他提起最近跟《有毒污泥愛你好》的譯者碰面,就激發起他回想當初自己為什麼對這樣的題材感興趣、那時候的他是什麼樣子等等問題。
透過編輯這個身分,而與不同人相遇以及合作,並進而了解自己,這就是粹倫認為當編輯最大的回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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